Thursday, July 26, 2012

締造歷史的先驅者- 施乾先生 by 竹風


去年盧俊義牧師在咱教會的靈修會,提到他在他教會的兒童夏季學校,幾年來一系列介紹對台灣有貢獻的人物,其中一位施乾先生是咱教會施敏娜姊的父親。聽完後我大感興趣,於是前去詢問敏娜姊有關她父親的故事。她給我二本介紹她父親的書【註一】以及幾篇報紙與雜誌的報導。閱讀完這些文獻後,讓我對施乾先生及其夫人照子小姐有初淺的認識,並對他們對台灣弱勢乞丐(聖經中所謂的「至微小者」)的所作所為大感敬佩。

施乾先生生於1899年,淡水人,畢業於台北工業學校(台北工專前身)土木建築科。畢業後在一 次工作的「細民」調查中,發現台北乞丐繁多,其中更有一家三代都以行乞維生的悲慘現象,他的惻隱之心油然升起。一般人提到乞丐第一印象都是蓬頭垢面、令人掩鼻的尿騷味、教育水準低、不願靠勞力維生的社會寄生蟲,而鄙視他們並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施乾因為覺得他們很可憐,反倒願意接近他們,常常在下班以後買東西給他們吃,教導乞兒識字,與他們聊天做朋友,聆聽每個人的悲慘人生境遇,就如同左拉所言「天下幸福的事都大小雷同,但悲慘的故事卻千言萬語道不盡」。為了能更深入地照顧乞丐,施乾不顧家人強烈反對,辭去總督府職務,抱著「我不入黃泉,誰入?」的捨我其誰的決心變賣全部家產,在1922年興建「愛愛寮」,作為乞丐救濟收容所,供他們食、衣與住宿,一切免費。他親自為乞丐洗刷污黑的身體、理髮、捉蝨、資助病者就醫;除了照顧他們三餐與生活起居外,施乾並教育他們或送他們的小孩去上學,改變他們不良的生活習慣(如衛生習慣、伸手牌的人生態度、今朝有酒今朝醉、賭博等),教他們種菜、養豬、製作豆腐、編草帽、及各種手工技藝,讓他們自力更生,用雙手養活自己,所以可以活得有尊嚴,不再以乞討與看人臉色為生。「愛愛寮」除了收容乞丐外,也接納鴉片、嗎啡癮者、痲瘋病患與被家人遺棄的重度精神病患。

施乾在其著作《乞丐撲滅論》裡闡述他的理想:「我願自始至終以如此熱情勇往邁進‧‧‧我深知利己之極必將變成利他,利他的徹底將成為利己之理‧‧‧只有如此,所有貧民、乞丐將被溫暖的手所救濟‧‧‧在我們面前將展現從黑暗的、絕望的、不可有的社會,轉移到更光明、更有希望、可有的社會」。為何取名為「愛愛寮」? 林金田著的「施乾傳」陳述:「原來那時乞丐,他們聚集的地方民間俗稱『鴨仔寮』,施乾的『愛愛寮』在台語的諧音上與『鴨仔寮』一樣,卻有更深一層含意,他希望大家能更愛自己也愛別人‧‧‧」。

身為社工的我對施乾先生的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作為有很深的感觸。是什麼樣的憨人會辭去令人羨慕的金飯碗,而去照顧令眾人唾棄、捧著破飯碗的社會寄生蟲?是多麼深度的執著與豪邁熱情讓施乾可以不顧家人的反對聲浪,一磚一瓦地興建收容所給悲慘的乞丐與遭人遺棄的精神病患,使他們有一席棲身之處?是如何寬廣的悲天憫人胸懷,讓施乾從24歲這黃金年華「ㄌㄟˊ落去」拯救乞丐,做他們的心靈導師,帶給他們光明?是從何而來源源不絕的愛心,讓施乾可以不厭其煩地幫助乞丐改變固有的生活方式,讓他們活得有尊嚴?有句話說「平凡人不會創造歷史」,唯有不平凡的人能夠看見異像,執著於夢想,以滿腔熱情付諸實際行動來實踐心中的理想,締造歷史。施乾便是這樣不平凡的先驅者。有人將施乾這位「乞丐之父」譽為「東方史懷哲」;盧俊義牧師則將其媲美於在印度照顧痲瘋病患的泰瑞莎修女。不是基督徒的施乾先生著著確確地活出基督的樣式, 如同馬太福音26章35-36節所諭「我餓了,你們給我吃,渴了,你們給我喝;我流落異鄉,你們接待我到你們家裡;我赤著身體,你們給我穿;我害病,你們照顧我。」他以實際行動發揚人道主義精神,給在社會漆黑角落裡危危岌岌生存的至微小者吃、喝、穿、接到家裡、照顧他們。40節: 主說「你們在我弟兄中一個至微小者身上所做的這些事,就是為我做的

施乾的元配謝惜身體一直都不好,無生育,他們領養了二個女兒(明月美代)。謝惜而後在愛愛寮因勞瘁過度而死。元配過世後,施乾在堂妹的介紹下認識了一位日本女子- 清水照子,京都人,家境富裕,是一位千金大小姐,有三個妹妹。經過一段時日交往照子小姐深為施乾悲天憫人的崇高胸懷所吸引,不顧家人強烈反對(哈!也是與一頭ㄌㄟˊ落去的施乾一樣,具有飛蛾撲火的果斷個性),離開日本與施乾締結連理,非常的浪漫(啊…..)。那年(1934年)照子24歲、施乾 35歲。他們育有三女一男(敏娜、施香、愛鄉、武靖)。照子嫁到台灣後,放下千金小姐的身段,化浪漫愛情為力量,與施乾一起管理愛愛寮,照顧院民成為艋舺居民口中的「乞丐之母」。
然而,施乾在1944年(時年46歲),因突發腦溢血而與世長辭。照子在35歲成為寡婦,最大的女兒敏娜那時九歲,最小的兒子武靖才三歲,又有近二百人的院民加上員工,等待她扛起重擔,繼續經營愛愛寮(後改名為「愛愛救濟院」)。那時又正逢第二次世界大戰,物資、食物、捐款都極具缺匱照子曾想帶著孩子們回去京都與父母同住。當時院民一直懇求她「先生娘,不拋棄我們!不要回去日本!沒有妳阮會安怎?」,她也放不下乞丐們,最後她選擇留下來,歸化為台灣人,承繼施乾未竟的理想與志業照子位虔誠的基督徒,她說:「我只是平凡的弱女子,都是靠主耶穌的愛與恩賜,才能持續事業至今。所以我日夜學習主的犧牲精神,忍耐到底,以求無愧於心而已。」
照子於2002年以92歲高齡去世,愛愛院由么兒武靖續任院長,提供給自費或公費的老人安養餘生。愛愛院的住址為台北市大理街175巷27號。

我也去採訪咱教會的敏娜姊,她是施乾的掌上明珠。七十多歲敏娜姊含著淚水婉婉闡述其父親:「他個性很開朗,人很善良,但是個急性子,有點雷公脾氣,尤其當別人做不好的時候,他會罵人(但不會罵我)」;她又說:「父親頭腦很好,很聰明又有愛心,且朋友很多。他常常買東西給乞丐吃,他記得誰喜歡吃可口乃滋、誰中意牛奶糖、誰喜愛吞雲吐霧。他會根據他們的喜好,自掏腰包買東西請他們吃,買很多東西,一大包一大包的,但是香菸只給一包。」敏娜姊覺得父親最偉大的地方是「無私、有愛心」。她說她因為是父親的長女,最深得寵愛。他們父女感情很好,爸爸在她五、六歲時還一直抱她,也會一起在日式澡盆洗澡(當時父親與子女都是這樣,敏娜姊道),彼此幫對方洗背。敏娜姊常與父親前往日本或香港,她的妹妹們都很忌妒她獨得父親的恩寵。從出生到20歲結婚前的敏娜姊,常常在愛愛寮裡「混」。她將院內的小朋友組成少棒隊,請院裡員工當教練,有模有樣地訓練他們,並與鄰近的小學球隊對打,而她是啦啦隊隊長。敏娜姊回憶父親很喜歡音樂,除了愛唱歌以外,也喜歡吹口琴,他組了一個約有30人的青年口琴樂團。敏娜姊最喜歡幫父親擦皮鞋,擦到黑得發金。談到父親去世的情景,敏娜姊淚水直流,久久無法言語。她說:「父親騎自行車回家時已經腦溢血了,他一手緊緊抓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握住母親。爸爸把我的手抓得好緊,好緊,口裡一直叫著我的名字。他那時鼻子、耳朵、嘴巴都在流血,20分鐘後他就走了。」與父親相處的最後一刻是如此的肝腸寸斷,留給當時年僅九歲的敏娜姊非常創傷的記憶,永遠無法抹滅。然而,失去父親又加上時逢戰亂,敏娜姊無憂無慮與歡樂的兒童年華也因此提早劃下句點。
敏娜姊形容母親是一個「非常低調又重禮節」的人,很有禮貌,待人親切和藹,很有耐心。她覺得母親很可憐,年紀輕輕就守寡,又歷經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時窮到吃豆籤或地瓜稀飯配鹽吃,也必須把四個小孩送到新店暫時給別人照顧,自己則留在愛愛寮張羅200多人的飲食及日常起居,她無怨無悔,靠「主耶穌與大家的幫忙」(照子常講的一句話),管理愛愛院裡裡外外大小事務六十餘年到她辭世敏娜姊說母親深得大家的尊敬,台北市歷代的市長如高玉樹李登輝陳水扁都很尊敬與疼惜她,尤其是李登輝先生,常來看她;也有大企業家如養樂多大老闆,常常帶五、六百罐養樂多前來請院民喝、並也常常捐款贊助愛愛院。敏娜姊形容母親「極具愛心,有話直說不拐彎抹角,脾氣好,人緣極佳」。「母親很關心院內的老人,常常柱著柺杖到每一個房間探望老人,噓寒問暖,關心他們,老人們都很喜歡她。」

看完有關施乾照子的文獻,又採訪到他們的掌上明珠敏娜姊的第一手資料讓我內心很激動,歷史真的是由不平凡的人所締造出的。我非常欽佩那些可以將「無」化「有」創造歷史的先驅者,一個平凡的我只能踩著前人的腳蹤,做社會關懷工作。我在想施乾先生在他的那個民國前的時代,可以說是沒有人會有《撲滅乞丐》的理想,Well,也許有,但不是變賣全部家產去蓋收容所,大概只是「撲滅」(terminate) 他們吧!施乾先生不只是免費提供吃住給他們,他更是釜底抽薪地改變他們的習慣,讓他們原本苟且度日、沒有陽光的人生變得有意義,這也是讓我很敬佩他的一點。我修過很多心理學的課,也從事過心理諮商,我覺得要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習慣與個性如同移山般的困難,但施乾先生做到了;我也輔導過很多靠政府救濟金 (Welfare)生活的家庭,單親的母親根本無心思管小孩的教育問題,因此常常是一代又一代地領微薄救濟金生存,我那時很心痛也很無奈他們無法打破這種惡性循環,但施乾先生終止了三代行乞的悲慘。看著施乾的故事,我問我自己我能為目前服務的弱勢團體 - 發展障礙人士 (the developmentally disabled)」再做什麼?我能創造什麼工作機會給他們,讓他們能夠自力更生,貢獻一己之力給社會?也讓社會能更接納他們,給他們一席生存空間,達到如施乾先生的理想「在我們面前將展現從黑暗的、絕望的、不可有的社會,轉移到更光明、更有希望、可有的社會。」
人只能活一遭,我常思索一個極其平凡的我要過怎樣的人生,要如何做才能使自己對周遭有些微影響。施乾先生雖然只活了短暫的四六年歲,但他如同蠟炬般燃燒自己,點燃燦爛的火花,照亮了乞丐們的人生。我已經將近半百了,不知人生旅途還剰多少年可以走,思考自己能再做什麼,才不會在見主面的時候汗顏。


【註一】 台灣先賢先烈專輯- 施乾傳     林金田著;
   典型-  人道精神的實踐家  施乾先生    為鄉里人傑塑像  第三輯

Tuesday, July 24, 2012

信徒甲,信徒乙

我發現教會裡面,在”同感一靈“的表相下,存在著兩種信仰方式,它們之間是非此即彼,完全不相容的。試描述如下。

現世報的歸因

不太有人會否認基督徒最終的福氣是最終的救贖和隨之而來的新的存在狀態,聖經上以新天新地來形容的。但對於今生的種種福氣,信徒甲會傾向於歸因於自己的信德,或禱告得應允,而信徒乙,則會傾向於感謝天主的恩寵,但不輕易地把它歸因於自己的信德或禱告。遭遇困境時,信徒甲會加倍禱告,以此為信德的考驗,直等到困難渡過,就再歸因於自己的信德和禱告。信徒乙呢?當然也是加倍禱告,也是以此為信德的考驗,但不管困難渡過與否,他的信德讓他相信這困難本身就帶有天主的信息,而他確信天主聽他的禱告,因為他領受了天主藉這件事帶來的信息。至於困難最終有沒有渡過,已經無足輕重。如果一個壞事發生在信徒甲身上,也一路壞到底,他唯一的解釋是用其他的好事來中和這件壞事,否則這壞事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的見證裡。信徒甲還有一個特徵,就是愛分享總有奇蹟跟隨他。信徒乙則不太熱衷這種分享。

破碎什麼?煉淨什麼?

在聖化的過程上,兩種人都談破碎,但根本不搭嘎。信徒甲的破碎,是一種手段的破碎。也就是發現”我不夠好”。而這”好“,是以能夠在社會上成功的品質來衡量的。所謂煉淨,是去除信心的雜質,什麼樣的信心?就是指要求,必得到。而對信徒乙而言,所謂破碎,是一種目的地的破碎。也就是發現我原來認為的好事或壞事,根本不符合基督耶穌的價值觀,也由之超越了自己原來的價值觀。所謂煉淨,是指自己品格的聖化,成為配得耶穌的恩許。

與天主的關係

每一個人在天主眼中都是獨一無二的。因此每一個人都追求與天主的關係。但是信徒甲所以為的與天主的關係,是從頭到尾一對一的關係,而信徒乙則認為與天主的關係,不能脫離與教會的關係,甚至與世人的關係。他傾向於從他人身上看到耶穌,而服事人,就等於是服事耶穌。這不代表信徒甲不參與教會活動。相反的,信徒甲有可能反而處處顯得熱心教會的事,但他只是以此為手段。

對孤兒寡婦的顧念

信徒甲因為整個心神都泡在與天主一對一的關係,對弱勢的關懷,即便是表面上熱心助人,也只是出於這是天主的命令。而信徒甲則對弱勢有揮不去的掛念,未必出於社會正義的理念,而是出於對因為罪而導致的人類存在狀態的厭惡,和對處在這樣存在狀態下的人的認同和體察。信徒甲慶幸自己不在那個處境,甚至為此感謝天主;信徒乙則被處在各種存在狀態下的人性所吸引,渴望自己和他們站在一起。

求問天主

信徒甲喜愛在人生的大小選擇上,從天主尋求答案,但並不思考這個選擇本身是如何與光榮天主相關。例如,到底買股票還是投資房地產?求問天主。信徒乙則傾向於就自己領受天主的旨意的困惑, 或者面臨一個困難的道德選擇時,求問天主。他絕對不會問天主買股票還是投資房地產,也不會問天主是出國好還是就業好之類的問題,除非出國會無法照顧家庭,因為那就關乎道德選擇了。因為所問之事本身已與天主的價值觀脫鉤,信徒甲就會很接受一些類似求簽或占卜的求問法。例如,天主袮如果讓我起床看到貓,就買股票,或翻聖經”測字“。

你是信徒甲還是信徒乙呢?我相信這兩種信法是不會同時存在在一個人身上的。由於人的軟弱多變,當然有可能有時一個人是信徒甲,過一會兒他有變成信徒乙,如此交互擺盪。但是當他是信徒甲時,不可能又有信徒乙的想法。這兩種想法在本質上是完全互斥的。

至於這兩種信法,是不是有對錯,高下之分?我不直接評論。但我希望人人心中明白,在教堂屋簷底下,其實有兩個大不相同的信仰方式。

Wednesday, July 11, 2012

謙卑與驕傲--屬靈的黑洞

談這個題目,我躊躇許久。我有什麼資格談?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在人看來驕傲的人,一種是在人看來謙卑的人。我肯定是前者,這不是自謙,而是自知之明。但世界上又只有一種人,就是在天主看來驕傲的人。既然來談天主的事,就用天主的角度。如果要做得到才夠資格談的話,這個題目沒有人能談。但不談,怎麼能知呢?不知,怎麼能行呢?因此我還是要談,就當記錄自己不成熟的思緒,留待日後翻案。

謙卑/驕傲是一頭大象,瞎子管各自摸到的部位叫這個名字,所以我看到太多無意義的雞同鴨講。故乾脆來分類,好聚焦到有意義的地步。

你有沒有發現,這個社會,對驕傲的懲罰是很嚴酷的。如果一個人在社會上被人認為是驕傲,那等於是判了社交上的死刑。當然,也有例外,就是當一個人的權勢大到一個地步,“驕傲”就昇華成“坦率”。而一般還要在社會上打滾的人,會很害怕被別人在背後指為驕傲。因此,這個懼怕因素已經發揮了教化功能,讓人的外表行為起碼要過這一關,個個顯得謙衝有禮。

但大家都知道這是起碼的,不得不的標準動作。一般人都有這個能力可以看穿這個層次,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感受到對方到底是驕傲還是謙卑。但是這個感受往往是因人而異的。你認為驕傲的,我沒有感覺,反之亦然。但聰明人都不會去隨便說別人驕傲,卻會很慷慨地稱讚別人謙卑。為什麼呢?說別人驕傲就曝露了自己的驕傲被他的驕傲侵犯了,而稱讚別人謙卑當然就顯得自己也謙卑。但眼睛更尖的連這一層也可以看穿。。。就這樣一層一層的剝,沒完沒了。所以啊,還是學乖一點,少去談論或揣測別人是不是驕傲或謙卑,更不要在乎別人怎麼談論或評價自己。

好,有”標準動作的謙卑“,有”微妙的,他人眼中口中的謙卑“,而他人眼中口中的謙卑變幻莫測。這兩者都靠不住,也無意義。我先聲明它們已經被排除在本文的討論之外。自己眼中的謙卑呢?自己可不可能很精準的評估自己?在暗中,自己對自己說?我覺得準確度會比看別人要高得多!況且談起來比較有意義。以下的討論,就限制在我自己裡面的謙卑或驕傲。

很自然底,我們會想到來學習天主吧!請先留步,如果我說天主的謙卑是學不來的你會不會皺眉?首先,有一種謙卑鐵定天主是沒有的,就是對比自己強的人的謙卑,例如,不嫉妒。你說有誰比天主強?天主沒有考過這份考卷。另一種謙卑,天主也沒考過,就是人對天主的謙卑。天主的謙卑,都是向下的,對象是不如祂的。這種謙卑,斐理伯書有詳細描述:

你們該懷有基督耶穌所懷有的心情:他雖具有天主的形體,並沒有以自己與天主同等,為應當把持不捨的,卻使自己空虛,取了奴僕的形體,與人相似,形狀也一見如人;他貶抑自己,聽命至死,且死在十字架上。~斐2:5~8

這總可以學吧?還請暫時留步。說心底話,當我讀這一段,我心裡不怎麼服氣吔!理由如下:

1.耶穌應該知道他這一趟是暫時的吧?不是三天後就復活,升天,座在天主的右邊了嗎?如果是暫時的,這一切俯就人又赴死的行動不就沒那麼令人信服了嗎?這就好像總統先生走訪民間,展現親民的一面,和老百姓吃一樣的,住一樣的,你覺得呢?你很清楚他還是總統嘛!他並沒有真正放棄了什麼啊!耶穌沒有把持不捨,因為不需要他去爭啊!這些榮耀他並沒有失去啊!不是說我們的基本教義是,耶穌沒有一刻不是完全的人,又是完全的神嗎?既然如此,叫我如何信服於他的謙卑呢?

2.他貶抑自己,聽命至死,這顯然不是對人,而是對天主。換句話說,他只是在執行天主的命令,暫時出任務,勉強披著人的臭皮囊。或許可以說他對天主很謙卑,但不是對人吧!

3.一般認為,他是俯就,也就是說,先要在意識裡認定俯就的對像比自己低,那俯就的行動才顯得是一種犧牲。問題是,當他主觀認定俯就的對象比他低,這算是什麼謙卑呢?這不是一種刻意降尊紆貴的表現嗎?當馬英九和老百姓同席吃飯,當然是要極力表現得和老百姓沒有什麼分別。這一點在耶穌身上看不到。他從來就不掩飾自己特殊的身份。

坦白說,除非對這些質疑有恰當的答案,否則這段經文無法真正把天主的謙卑種在我們心裡。

這時,我們就需要求救於其它經文了。竊以為,保祿在寫這段時,並沒有想到會有人這樣質疑,而且可能也為了要遷就人本來就不對的觀念。所以就出現了這些邏輯的漏洞。

首先,這高低,尊卑的概念,是出於天主嗎?這段經文顯然隱含了這個概念啊!但什麼是高,什麼是低呢?這把尺可以是物質,金錢,權力,地位等世俗的,也可以很脫俗,自命清高。你的高,我瞧不上眼,我的高,你不懂。但總之,有個高低比較的尺,而這尺是詭譎多變的。

好在聖經出現極多的經文,在顛覆這種高低的概念。例如:

貧賤的弟兄,要因高升而誇耀;富有的,卻要因自卑而誇耀,因為他要過去,人同草上的花一樣。~雅2:9~10.

你們中那最大的,該作你們的僕役。凡高舉自己的,必被貶抑;凡貶抑自己的,必被高舉。~瑪23:11~12.

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若不變成如同小孩一樣,你們決不能進天國。所以,誰若自謙自卑如同這一個小孩,這人就是天國中最大的。~瑪18:3~4

到底貧賤的”因升高而誇耀“這高指的是什麼?到底富有的自卑指的是什麼?到底高舉自己的高指的是什麼?他被貶抑,又指的是什麼?如同小孩一樣自謙自卑?小孩子如何自謙自卑值得學習的?”這人就是天國中最大的“,耶穌真的應允天國裡有大小之別嗎?這裡面有太多的問題不能解釋了。任何企圖要很明確的解答,恐怕都是自己的臆測。我們看到了文字的有限。但有一點幾乎可以確定--這些話的綜合效果,就是打破一切人心自己想出來的高低貴賤觀念,意思就是,你按你自己的想法要高,我偏要讓你低。這高/低在什麼事情上面,太詭譎多變了(人心的詭詐),不及備載。而這些概念通通不足取,才是主要信息,“
 因為他要過去,人同草上的花一樣。 ”

天主偏召選了世上愚妄的,為羞辱那有智慧的;召選了世上懦弱的,為羞辱那堅強的;甚而天主召選了世上卑賤的和受人輕視的,以及那些一無所有的,為消滅那些有的,為使一切有血肉的人,在天主前無所誇耀。。。。。”凡要誇耀的,應因主而誇耀。“~格前1:27~31

這又是一段不十分明確的話。有智慧有什麼錯?為什麼該羞辱?堅強有什麼錯?為什麼該羞辱?這些都沒有錯,錯是在以此自誇。自誇背後就是比較。這裡就直接呼應上面幾段,以任何尺度來論高低,都是要棄絕的,而“應因主而誇耀”。在什麼位置 (貧富,智愚,強弱,甚至屬靈不屬靈)都沒有對或不對,或好或不好,而是由之而來的比較之心,才是問題的癥結。

所以,比較之心是驕傲的源頭。這是何以我不認為天主主觀上會是在俯就我們。這間接解釋了第三個質疑。當然,天主和我們有本質上的不同。祂是創造者,我們是受造物。但是祂看我們,卻比較像是藝術家看自己的嘔心瀝血之作。好的作品連創造者自己都會驚嘆,不由自主地抱著崇敬之意,把自己放回自己的作品裡面,聽它要對自己說什麼。 不是說作品一誕生以後,就有自己的生命嗎?連藝術作品都如此,何況天主的偉大創作--我們人類呢?如今這個偉大創作被玷污了,而玷污了的創作依然偉大。因為時間之外的天主看見的是這創作的完美本相。

談到這裡,第二個質疑也解釋了。天主以肉身來到人間不是出任務,而是來和自己的作品共處。當然,為的是把作品從污泥裡撈出來,洗乾淨,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天主以肉身來到我們中間,等於進到自己的作品裡,感受到只有如此才能有的經歷。就好像祂創造了一輛跑車,自己坐進去,開起來的感受比起從外面俯視才真正能體現跑車這個創作品的真正意義。而這樣一來,受自己作品的“洗禮”的天主也永遠的改變了。祂從此活在我們中間,而祂在肉身裡活著的事實從來沒有改變過---

我必不留下你們為孤兒;我要回到你們這裡來。不久以後,世界就再看不見我,你們卻要看見我,因為我生活,你們也要生活。~若14:18~19.

所以第一個質疑也解釋了,這不是暫時的。天主的帳幕永遠在人間,祂的肉身永遠活著。

女人是從男人所出,如同人從天主所出。新婦之於新郎羔羊,是相偕,就如男女之間一樣,沒有高低之分。而天主的謙卑,就是這個相偕。而心中的“我”,就自然被“我們”取代了。

當人在與天主相偕的境界下,心中沒有自己,自然驕傲失去了根源。而“謙卑”也成為一個累贅的名詞。

這比較之心有多麼可怕?因為它是純粹“屬靈”的。要把別人比下去沒有滿足任何肉體或物質慾望的作用,這種慾望完全是精神層面的,是填不滿的無底洞。高,還要再高,看不得頭上有任何必自己高的。物質的東西當然可以滿足“精神需要”。億萬富豪為什麼還要再賺更多?六尺之軀為什麼需要住豪宅,講地段,排場?因為要捍衛那個睥睨眾生的感覺。但有人看穿了這個途徑不可靠,就在道德上,學問上,成就上“出人頭地”。其實本質是一樣的。C.S.Lewis說它直接來自於地獄,我覺得很貼切,因為它帶來地獄的感覺,驅走了平安,滿足和喜樂。任何美德都可以回過頭來餵養驕傲。任何的好,只要變成比別人好,就不好了。同理,刻意說自己比別人差,也是一體兩面。撒旦是這樣子的:

朝霞的兒子---晨星!你怎麼會從天墜下?傾覆萬邦者!你怎麼也被砍倒在地?你心中曾說過:“我要直冲霄漢,高置我的御座在天主的星宿以上;我要坐在盛會的山上,極北之處;我要升越雲表,與至高者相平衡!~依14:12~14。

他是美善的極致---"
朝霞的兒子---晨星!"---卻也是驕傲的原型他的詭計有時後是鼓勵你行善,到一個地步就引誘你開始覺得自己還真與眾不同,雖還沒有到與至高者相平衡的地步,至少也是竊取天主的榮耀。所以啊,驕傲就像一個黑洞,能消融一切的美德善行,甚至各式的敬虔表現。


相反的,天主的謙卑,就是活水的江河,喝了不會再渴。在“斗膽談愛”中,我提到道成肉身是天主的愛的根源。同樣明顯的,道成肉身也是天主的謙卑的根源。體會天主的謙卑,就更加認識天主的愛。謙卑的天主的愛,如水一樣的溫柔,又同時是無堅不摧的。讓我們一同讚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