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rch 25, 2011

比眾人所投的更多

福音書裡這個窮寡婦兩個小錢的故事,大概沒有基督徒不知道的。幾乎所有人都說這是奉獻的典範。之所以是典範,又有不同的解釋。神悅納什麼樣的奉獻?有人說,是奉獻的態度; 有人說,是奉獻之後,自己還剩下什麼;有人說,是和你所有的比例。當熱更有人推廣引申,說耶穌是在教導真正的敬拜,因為之前耶穌才斥責法利賽人假冒偽善的敬拜。、


耶穌有沒有說他讚賞這寡婦的奉獻呢?他只是這麼說的,一是寡婦所投的比眾人都多,二是解釋為什麼比眾人多因為別人是把有餘的給出來,而她是把一切養生的都投上了。


我是弄不清楚大家是如何從耶穌這兩句話裡看到讚賞的意思。是因為“比眾人都多”意思就是比眾人都好,或比眾人都得主的悅納或稱讚嗎?我只能說,這是解經的人詮釋。其實並不是說不能運用一些判斷來解釋一些不是那麼明顯的經文。但如果一段經文可以按字面解釋,而在上下文中合情合理,就不應該捨近求遠,應用引申的意義。此處,“多”這個字,若可以就單單指的是相對於一個人的需求的多,而不是“神喜不喜歡”的多,就不該把這個“多”字看成是耶穌對寡婦的奉獻的讚賞。


那如果按字義來解釋“多”,也就是耶穌自己所詮釋的,按需要程度計算的多(把一切養生的都投上了),可以解釋的通嗎?看上下文吧。這個小插曲是發生在耶穌上十字架的前兩天,地點在耶路撒冷聖殿。這個插曲之前,耶穌才結束了與法利賽人與文士的辯論,也正是在這以後,耶穌就不再對眾人宣講,轉而單單對門徒講述。耶穌心意已絕,不但對法利賽人和文士,也對猶太人。對法利賽人,他發出堪稱最嚴厲的定罪。馬太福音中連續八個“有禍了”道盡他們的假冒偽善。就在這個插曲之後,耶穌就定罪耶路撒冷,也就是定罪猶太人。同樣的嚴厲,不但預言耶路撒冷被毀,更說猶太人的咒詛要一直持續到耶穌再來,也就是猶太人接受耶穌為止(“奉主名來的,是應當稱頌的”)。


可見耶穌是在一連串的最後定罪的斥責中,指給他的門徒看這個寡婦在奉獻她養生的所有。你說這樣的當兒,耶穌突然岔開話題,來教導該如何奉獻,合理嗎?你說合理,因為耶穌要讓寡婦做一個對比,顯出這法利賽人和文士所敗壞的猶太宗教的黑暗中,這寡婦的行為就如同一道光。這說法或許勉強合理,但也要看有沒有其他更直接,更有力的解釋。


既然是在定罪中說的,當然最可能是為了彰顯罪狀。可不可能耶穌叫門徒看這寡婦捐出養生所有,因為這代表著這個宗教系統最敗壞的一面?首先,這寡婦捐了這兩個小錢,就準備去死了,除非有奇蹟出現,有人接濟她。再者,你見過奉獻是公開的嗎?如果教會把我們的奉獻都貼到公布欄上,會有什麼後果?你能接受嗎?你在不在意讓人知道自己捐的比較少?下次你好不好意思還捐的比人少?這個宗教系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讓人檢視你捐多少。為什麼耶穌要標識寡婦?因為神的教導舊約新約不知道有多少次提到要周濟貧窮,尤其是寡婦。而這個宗教系統讓寡婦生活在絕望中,而還利用寡婦的絕望,連最後的兩個小錢都要榨乾。更明顯的證據是,就在兩節經文之前,神斥責文士和法利賽人“侵吞寡婦的家產”,用什麼方法?當然是奉獻啦!一個飯都吃不上的寡婦,把她最後一口飯捐出來,是出於什麼動機?我還敢說是因為她對神的愛嗎?我還敢說是因為她對神的供應的信心嗎?抱著敬畏的心,我不敢!你呢?那可能的動機是什麼?聖經沒說,但我們不難想像飽學的文士和法利賽人在這上面肯定有豐富的創造力。比如說,耶穌斥責他們“你們又說:‘凡指著壇起誓的,這算不得甚麼;只是凡指著壇上禮物起誓的,他就該謹守。‘你們這瞎眼的人哪!甚麼是大的?是禮物呢,還是叫禮物成聖的壇呢?”。看到了嗎?指著奉獻起誓!指著什麼起誓就是以什麼為擔保的意思,指著奉獻就是以奉獻為擔保,也就是憑著奉獻。這可憐的寡婦就是被這樣教導,非得奉獻不可,否則求神的事就不靈了。厲害吧!而她求的恐怕第一個就是神讓她吃得上飯。諷刺吧?利用人的絕望,讓他掉到更深的絕望裡。這就是偉大聖殿中所進行的宗教。


另一個旁證是,耶穌這時已經是對眾人關閉,只對門徒講話。如果他是要教導奉獻的道理,只對門徒說是不是很奇怪?這麼寶貴的受難前的一點點時間,他會這麼用嗎?同樣是這個時刻,看看他約翰福音整整三章的臨別贈言,以及馬太服音中一整章的末世預言,那一件事是和奉獻這件事在同一個層次的?


耶穌沒有理由在不分訴寡婦的動機,她的品格,她的虔敬之下,就說她的外在表現就值得稱讚。我們只能說這寡婦值得憐惜。不知道有多少新約舊約的教導是在強調,祭獻若不是本人對(要潔淨,要認罪),動機對,都沒有用的。難道這裡是個例外嗎?


應用在今天的基督教,我們得到什麼啟發?第一,要知道教會是【有可能】“斂財的。第二,斂財的動機絕對包含建立理論基礎。這裡就要來談一談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論。首先,我敢大膽的說,新約聖經沒有針對奉獻的多少,不管是相對還是絕對數字,有任何教導。舊約是有提到數字,如十分之一啦等等。新約裡少數提到十一奉獻的都是客觀描述猶太律法下的制度,無關乎新約的教導。我很納悶為什麼沒有一個牧師把這個到裡在講道中說清楚,而默許一個不成文的十一奉獻的“原則”。其實十一奉獻在舊約下的猶太人社會非常符合經濟原則,因為利未人沒有田產,本來就是要靠其他的十一個支派供養。各支派拿出十分之一,扣掉一小部分做為祭祀的供需,剩下的給利未人,剛好均分。現在的教會根本不適用這樣的經濟學,十一奉獻當然就沒意義了。


你或許會說,新約可是不只是十一,而是多多益善!他不是說“少種的少收,多種的多收”嗎?這不就是說我們給的越多,得到的恩典越多嗎?有的牧師講道還喜歡引用瑪拉基書第三章,說當納的十分之一沒有納,就是奪取神的供物,和“你們要將當納的十分之一全然送入倉庫,使我家有糧,以此試試我是否為你們敞開天上的窗戶,傾福與你們,甚至無處可容。“來勾勒一個奉獻經濟學,就是你給的多,神就讓你得到更多。當然,他們會強調神給我們的是要我們再給出去,意思就是說你要努力成為神施恩的管道。有這樣的教導,就會有這樣的見證,比如說,某弟兄為了建堂,捐了一筆錢蠻心疼的,但沒多久就得到一筆稿費,數目剛好就是捐出去的。這樣的教導,有沒有打擦邊球的嫌疑?有沒有人會在絕望中索性傾其所有,賭他一把,來“試試”神是否為他“敞開天上掉窗戶“?耶穌藉寡婦讓我們看到,有的。


很言之成理吧?很屬靈吧?不要受騙了!有幾個最簡單的辦法,來辨別有關奉獻的教導,是不是值得當一回事。第一,可以沒信心,但一定要甘心。新約裡對奉獻最直接的教導是林後第九章:“各人要隨本心所酌定的,不要作難,不要勉強,因為捐得樂意的人是神所喜愛的 。”第二,提到奉獻多半是以有濟無的,如林後第八章的“多收的也沒有餘,少收的也沒有缺”。這個經濟學和舊約的供養利未人的經濟學原則完全相同。而耶穌說,你們做在最小的弟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換句話說,奉獻的目的大多是針對需要的人,而很少是為了教會的運作,事工,建堂等等。這也很符合神最大的誡命,也就是愛的原則。第三,一個重要的原則,就是奉獻絕對在其他責任滿足之後。沒有人規定一定要讓家人勒肚皮來奉獻。耶穌斥責法利賽人教人對父母說,我奉獻你的已經奉獻給神了,所以就等於奉獻給你。你知道耶穌怎麼說?說這是他們自己發明的“人間的遺傳”,而廢棄神的誡命。意思是說,奉養父母是神的誡命,你放著這個正事不做而把奉養父母的錢捐給教會,這叫做犯戒命。


一個最常見的例子,教會喜歡用建堂來“操練”信心的功課,這種教導,就過不了這三個原則的檢驗。第一,強調信心,就等於是把信心和甘心放在天平上,引誘你去很弔詭的想,我越不甘心,還給得出去,就表示我信心越大。第二,建堂通常都是無關乎愛的。第三,同理,責任也可以被解釋成沒信心。“你看,耶穌不是說,天上的飛鳥不種也不收,都不會掉下來嗎?“Bingo!


建堂至少還算是正派的,有很多更離譜的電視佈道,賣靈水啊,信心捐獻啦。。。等等,五花八門,就是明顯的斂財了,但用的都是同一個邏輯。我們真需要多為那些處在絕望中的人禱告,願他們有智慧判斷,遠離“兩個小錢“的試探。


後記:


我寫此文是出於對弱勢的人所可能面臨的難處的關注。希望他們能不必不知不覺的受一些教導的脅迫。我絕沒有意思譴責任何慷慨捐獻的人。沒有人能看到別人的內心,也沒有人能論斷別人捐獻的動機。這些根本不是我討論的重點。希望沒有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Tuesday, March 22, 2011

李安vs張愛玲—“色-戒”

我很少在乎電影是不是忠於原著。一方面很難,一方面是,忠於原著可能跟本就不是導演的目的。就像黑澤明的羅生門,擺明了就是再創作。也正是因為如此,最好不要把電影和小說對照著看,然後用小說來補電影的不足,或用電影來補小說的不足。好的作品,是一個自給自足的系統,也是一個精巧的結構,增加或減少一點,整個結構就倒塌。所以我這個題目把二者並列,就需要特別的理由才能自圓其說。

看完李安的電影,就難忍一股衝動想要看看張愛玲到底怎麼說的。這怎麼可能是張愛玲的風格?做為電影的主要情節的幾場床戲,拍的如此的露骨,好像是惜言如金的張愛玲突然變成了囉裡囉說的。不像嘛!再著,我實在看不出來這幾場床戲就一定得拍成這樣才能表現。我有一點為兩位演員覺得不堪。我覺得他們的犧牲沒有意義。這幾場床戲讓我做了一夜惡夢。別以為我是那種老古板。這麼說好了,如果我關掉腦中藝術欣賞的開關而就當它是個色情片,這幾場床戲就不這麼折磨我。這就是為什麽我想趕快看看原著,看看張愛玲著麼處理這種床戲。結果原著根本沒有床戲,還是張愛玲的一向的風格。我這才感覺舒服點。

故事是這樣。抗戰時一羣從佔領區流亡到香港的大學生,愛國心驅使下突發奇想,想要以美人計色誘漢奸情報頭子易先生,在伺機曝露他行踪好把他給暗殺掉。由於易先生夫婦返回上海而功虧一簣。但沒想到因緣際會,因為香港也淪陷了,原班人馬又各自都跑到上海,還被重慶的特務吸收,繼續色誘易先生。結局是,美人計主角王佳芝好不容易在一個預先設下埋伏的珠寶店把易先生引來,眼看就要得手了,她卻陣前倒戈,叫易先生快跑。結果易先生逃過一劫,立即把這一票間諜一網打盡,連王佳芝一快兒當晚就處決了。

我只想探討其中的一個主題,就是王佳芝最後的荒唐舉動。怎麼解釋?我發現電影和小說完全不同。這就牽涉到李安和張愛玲對人性的假設。電影讓你覺得這對男女之間有了愛情,有不少情節,包括那幾場床戲,都在鋪陳他們之間的感情發展,而王佳芝最後的倒戈是逐漸發展的感情的結果,像是慢慢醞釀中的決定。最後那一只鑽戒,在電影中是事先就已經訂下了,這回只是一塊去取而已,這就不足以構成最後她轉念的有力的觸媒。而小說呢?讓你覺得是臨時起義,是在那高度緊張的等待下,諸多不同心理,情緒,回憶,和場景交互作用,讓王佳芝一時糊塗,做出這種馬上就會後悔的蠢事。張愛玲的筆太神奇了!寥寥數筆,就安置好多耐人尋味的因素。同夥的同學隱約中對她出賣肉體的曖昧不屑態度,讓她非常孤立,日久也心生怨懟。她生性好虛榮,不但表現在陶醉於自己的演出,期待眾星拱月上,更從對那只鑽戒的遐想,可以看得出來。現場氣氛的緊張,即將來臨的血腥場面的懸宕,自己處境的危險和無助,讓她的心緒在胡思亂想中漸漸脫離現實。這時極端死寂中渴望一絲絲慰藉的她就不免思索易先生是不是喜歡她。可以肯定的是,她大概對易先生至少沒有反感。但也不像電影那樣,好像她愛上他了。小說沒有一點點跡象顯示她愛他,只有描寫她對他權力的依附(從她比較和她上床實彈演習的同學梁潤生和易先生中可以窺知),財富的覬覦,連最後關頭都還在遐想他上次順口說要給她買顆鑽戒那事,在琢磨要不要趁這個機會暗示他一下。可見這中間沒有真愛存在。與其說她在乎他,不如說她只在乎他愛不愛她。可是就在她在這特殊的脫離現實的思緒中,不料易先生居然主動像她提出就在這家珠寶店給她買個鑽戒,這下子有如久旱見甘霖。就在一塊兒選鑽戒時,她凝視他略帶悲哀的微笑,“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緊接著“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然後就做出傻事了。

事後從易先生的內心獨白,就知道王佳芝覺得他愛她根本是一廂情願的突發奇想,白搭。他當機立斷把她和同夥一塊兒解決了不說,最令人毛骨聳然的是,他“得一知己,死而無憾“,這”知己“,對她感情如何強烈都無妨,只是有感情,而” 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佔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你說他夠不夠冷血?夠不夠獸性?倀是什麼?就是被老虎吃了以後變的鬼,卻甘願為老虎的差役。

人真的靠不住。王佳芝這一浪漫,害死了六個同志。但張愛玲就有這個說服力,讓你相信人人都有可能是王佳芝,只要擺在某一種情境下。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禱告“不要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為什麼謹慎(prudence)是一個重要的美德,為什麼我們要學習順服。就是不讓自己進入那種會做出致命的決定的情境。有一些佈道會,主講的人似乎就在利用人的一時衝動,呼召人決志,當一個人理智還沒有接受主,卻因一時衝動所作的決志,要不是事後後悔尷尬,就是硬著頭皮將錯就錯的糊里糊塗地信主。我想神大概不會喜歡這種把人擺在一個衝動中做決定的做法。

好的作品讓你對再壞的主人翁也生出同理心,甚至同情。但同時好的作品絕對不會在道德上鄉愿。王佳芝也好,易先生也好,固然因真實而讓讀者感到親切,終究被擺在他們應得的道德座標上,沒有寬貸。王佳芝的好虛榮,貪念,害人害己的行為,易先生的自私獸性,都提醒我們他們幹的可是壞事,並沒有得到作者的認許。好的作家也是“愛罪人,恨惡罪“啊!這一點李安就有一點把持不住。他的”色戒“和另外一部”斷背山“都有這個問題。壞事連同壞人一道被美化了。

有人說李安把小說寫的也表現出來了,更把小說沒有直說的,也演繹出來了。我完全不同意。雖然電影在許多情節上非常“忠於“原著,許多的對話根本是原封不動地照念,但二者實在是天壤之別。最有力的客觀證據是,電影的英文名字是”Lust, Caution”。這就可以看出,它的重點已經是“情色”。而那“戒“字就相應被理解成”戒慎“之類的意思。其實,原著指的是色誘和戒指,重點是這戒指所代表的情緒錯亂高潮,讓這色誘破局。差遠了。電影說不出另一個令人信服的故事,卻太過著重情色,也失了原著的原味。不過捧的人還是很多就是了。

Friday, March 11, 2011

從感官到實際—從電影“送行者”談起

日本電影”送行者“(Departures)不是我可以用筆墨形容的,要是可以憑筆墨形容的話,我這篇文章也失去意義了。這部電影太豐富了,而我只是抽取其中的一個面向。我深怕誤導你,所以先要聲明不要以為就只有這一點東西。而且我極力推薦,如果你還沒有看過的話。

故事的主角是一對年輕夫婦,男的原來是平庸的大提琴師,勉強在東京的一個交響樂團任職。因為樂團解散,他就失業了,而技藝平平,也就放棄了音樂生涯,兩夫妻回到男的故鄉展開新生活。男的因誤會報紙廣告的意思,找上一家專為死人化妝的店謀職,大概是難得有人上門,老板就馬上顧用他,且預發工資,讓他無法推托,就這樣開始所謂“禮儀師“的工作,從跟著老板見習,漸漸可一獨挑大樑。給死人化妝,是多麼不體面的工作,他連太太也瞞著。最後瞞不住了,太太實在受不了,就暫時離開他了。他的老鄰居也都不諒解他從事這份工作。

可是他自己,他太太,和原來不諒解他的人,都隨著故事的發展因著這個化妝的過程受到感動,不但不再怪他,反而各自這樣的經歷都為他們洗滌了心靈。我真的不會形容,最好你能自己看。日本的習俗很有意思。死去的人是擺在家中,化妝師是登門造訪,在所有家屬面前完成這個化妝的儀式。家屬則都席地而坐觀看全部過程。電影的唯美處理手法越發讓整個過程的每一個細節,從巧妙又有尊嚴的褪去衣服,擦拭身體,按摩肢體,到臉部的細節處理,那種對死者身體的尊重,那種細膩溫柔,讓每一個家屬的心得到安慰,令人由衷的相信,自己若是在觀看的家屬,也會有同樣的反應。

這個電影很成功的展現,在一個靈魂已經離開的軀體上的儀式,可以把所有人的靈魂都帶進一個和死者親密的境界,同得安慰。同樣這樣的以肉身為媒介觸動靈魂深處的主題還有幾處。例如,主角和自幼就離棄家庭的父親之間,就由兩顆石頭做為聯繫。小時候在河邊,父要和他玩一個遊戲,就是各自撿一顆石頭代表自己想到對方時的心情來交換。他就撿了一顆很光滑的白色小石頭,而父親的是一塊粗糙的大石頭。主角成長過程中父親音訊全無,一直很不諒解,直到最後接到父親的死訊,還是在老婆和同事的鼓勵下才去料理後事。他為自己的父親化妝時才發現父親手中正握著那顆小白石頭。十足的催淚彈情節。另有一處,是在還是菜鳥的主角和老板接了一個活,去處理被發現死在家中有好一段時間的獨居老婦人。過程可想而知。下班後主角去澡堂拼命洗刷身上的屍臭,回到家中,緊緊地抱住不明究裡的妻子,死命地一頭栽在在妻子胸前磨蹭,恨不得鑽進妻子肚子裡才感到安慰。可見導演有意識地刻畫感官和靈性的微妙關係,很有說服力。

身在美國,雖沒有這樣的習俗,我卻有感同身受的經歷。送走Candy的過程中,Candy交待告別式時不要瞻仰遺容,而只要家人(我,兒子,和一位摯友)來見她最後一面。殯儀館的服務又是定型化的,不是你要去看就看得到她。我只好選擇一個“檢驗遺體”的服務,好見她最後一面。想到電影上把屍體從冰櫃裡抽出來的情景,心裡很是不舒服,即便陪伴我的牧師安慰說這些有形的儀式都沒有意義,不必在意。畢竟她已經在天上了。結果出乎我所料,雖說是“檢驗遺體”,殯儀館人員知道我們的用意,其實還是把Candy安放在和告別式同一個莊嚴的禮堂,用厚厚的優美地墜下的毯子蓋好,端端正正地躺在那裡,臉上表情是如同熟睡般地安詳,顯然有處理過。Candy天生麗質,從來不化妝,所以眼前的她除了比較消瘦外,正是她完美的樣子。我親親她的嘴唇,撫摸她的手,相信她會一如往常地感受到我的溫暖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激殯儀館人員的體貼,讓這最後一面劃下完美的句點,成為我美好的回憶。

因此,我開始檢視自己的信仰。我再也不敢輕看一切有形的事物,和一切感官經驗的神聖的一面。在信仰生活上,很明顯的人要經歷神同在的實際,很依賴聽覺,視覺,嗅覺,觸覺,甚至味覺的接觸。這些都拿掉,人就會感到空洞。當然,人可以憑記憶重溫所儲存的感官經驗,但至少要先有感官經驗在記憶裡。感官經驗不僅是靜態的。儀式就是最好的動態的例子。這是為什麼神為以色列人設計會幕,和所有的禮儀,物件,而不是單單刻在石板上的誡命。這些神所創立的典章制度和物件,雖說是像徵性的,但是所營造的經驗卻是不折不扣的實際。這是為什麼人的身體的神聖性絕對不能被抹殺。沒有身體,人就失去了與其他受造物的關係,甚至失去了與自己的關係,何況是與神的關係!

今天的基督教,典章儀節在那裡?感官經驗在那裡?從各色的音樂事工,敬拜的氣氛營造的趨勢等可以看得出來信徒這方面自然的需要。很可惜,神所親自設立的教會,和最核心的聖餐禮儀,卻被擺在一邊,成為不得不行,卻又流於形式的點綴。反而充斥的是一些人所創造出來的東西,來填補這個空缺。

這是為什麼我這麼看重天主教的彌撒。彌撒忠實底保存了教會的實際--神的道和耶穌的身體。教堂的設計也是啟示錄所描述的天堂的再現,而整個儀式把神的話,人的回應(禱告),和基督的身體(聖餐)完美的結合,配合聽覺,嗅覺,視覺的經驗,很自然的把人帶到神的同在裡。或許有人說有很多是後來加的,也是人的設計。但就像啟示錄中新耶路撒冷流出的生命之河,之所以有生命,是因為有源頭又同時連繫到現今,這些儀式從初代教會最早的教會寫實記載“遵守使徒的教訓,彼此交接,擘餅,祈禱“(使徒行傳)就由神設立,經由教會傳統和使徒繼承的延續,一脈相承,至今或有諸多因時因地制宜之處,卻精神完全保留。

彌撒也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說明什麼叫做普世教會。基督教徒都知道,教會是“一個“身體,而教會這個身體要合一。說真的,除了天主教透過彌撒和其他聖事,讓全世界的天主教徒有共同的等屬靈經驗外,還有什麽堪稱是教會合一的實際呢?所以普世教會要離開彌撒,就完完全全地抽象化了。在上海的猶太人紀念館碰到一群火熱的基督徒,在紀念館中的猶太會堂一會唱唱跳跳,一會兒熱情禱告,遇上一位猶太人訪客,那簡直就興奮極了。他們也熱情地和我攀談,知道我是基督徒後高興的不得了。其中有一位說:”雖然我們不認識,但我們靈裡是通的。“我真的很仰慕這羣大陸基督徒的愛主的火熱,也感謝他們對我的熱情。可是我很努力的想從他們這句話裡擠出一點意義來,卻徒勞無功。我們除了稱為基督徒,捧著同一本聖經,還有什麼不用說就知道的相通之處呢?聖經嗎?靠不住。教義(對聖經的解釋)的分歧已經大到沒有任何共通之處。聖靈嗎?問題是聖靈是真理的靈。如果真理的認識都不一樣,同感一靈不也是空話嗎?

無怪乎現今基督徒的屬靈經歷就越來越走向個人化,私密化。倒不是個人的靈修有什麼不妥,而是要看這個靈修過程是把個人帶向與教會的合一,還是始終封閉在“關鎖的園中“和耶穌一對一。看到一些姐妹的分享,以雅歌中的關係來默想與耶穌的關係,說真的,感覺怪怪的。羔羊的新婦是整個教會,而不是個人。如果我以雅歌來默想耶穌和教會的關係,我會受到感動而更加在弟兄姐妹身上尋求基督。如果我以雅歌來默想我個人與耶穌的關係,如果我會受到感動的話,可能眼目就更往裡面去。我頂多是樂於告訴好朋友我這樣的關係,就好像告訴好朋友我戀愛了。然而我的朋又並不能和我分享這個關係。當我朋有高興的祝賀我時,我知道這不代表我跟他們在基督裡有任何相交,就好像我們不能分享同一個愛人一樣。這樣的互相祝賀聲中,我們似乎看到了--其實沒有--合一。我相信這樣的個人化,私密化的屬靈經歷有很大的吸引力,否則不會這麼熱門。其實會有這樣的追求也是非常可以理解的。這表示對信仰的實際的渴望,而相信神紀念這樣的渴望。但神所看重的,祂的拯救計劃所要完成的最終的的合一和同在,總是圍繞在普世教會,甚至是更大的集合,例如全人類,甚至全宇宙。其分別不可不察。(參考經文:太28:19~20; 林前3:21~23; 弗1:10)

走出來吧!全宇宙,整個歷史都是我們的,而那裡才有耶穌。

Thursday, March 3, 2011

理性和信仰的懸崖邊--Viktor Frankl

這是我一年半前讀Viktor Frankl 的筆記。Viktor Frankl 是極富盛名的心理治療師。他極不尋常的納粹集中營的經歷給了他深刻的啟發,自始至終完整地經歷了集中營的慘絕人寰,又僥倖生還之後,他對人生意義有透徹的看法。

回首自己短短一年半前的看法,已經和現在有一段差距。我心中的疑問“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是基督徒”現在看起來挺好玩的。回想當初抱著狹隘的救恩論所發出的疑問,不禁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不久之後又要看今天的我又要覺得好玩?

我當時還認為天主教是異端。從這個束縛中走出來許多疑問就迎刃而解了。我也為自己當初坦白承認自己的懷疑感到欣慰。沒有懷疑,怎麼會有探索的動力,又怎麼能夠像剝洋蔥一樣一點一點地接近真理呢?

當年的問題:"這理性和信仰的懸崖邊,這人和神交會之處,是什麼景致?可曾有誰來此一遊,並留下記錄的?",現在發現來此一遊的絡繹不絕。有Justin, Origen, Ambrose, St. Augustine, Boethius, Pseudo-Dionysius the Areopagite...等等。


====原文,Dec. 15,2009=======
我一直相信人的理性和神的啟示是和諧共存,而且是互補的。我也相信人要窮其理性,才能走到理性和信仰的懸崖邊。這樣的信仰,才是奠基在盤石上。很多人的信仰來得過分早熟。沒有經過真誠的懷疑,明明可以在理性的平坦道路上找答案的事,偏要捨理性而求神問卜。這樣的早熟是理性的早夭。其實在理性的平坦道路上只有迷信的位置,沒有真正信仰的蹤影。另一種人是一條理性的路走到底,明明已經站在理性和信仰的懸崖邊,仍相信人的理性具有向前發展的力量,會逐漸把這懸崖填平。沒有神,只有已知和未知,而這未知也遲早成為已知。這兩種人都與神無緣。

這理性和信仰的懸崖邊,這人和神交會之處,是什麼景致?可曾有誰來此一遊,並留下記錄的?想必很多。這些人中,許多不是基督徒。但他們憑著人的理性,卻可以推導出一些真理,而這些真理和神所啟示給我們的真理,除去名稱的不同,原則卻完全吻合。這樣的人和他們的學說的的存在,真是寶貴。這樣的人的存在,直接挑戰我們“基督是唯一得救的道路”這一個真理,把我們從因信稱義,得救的確據的昏睡中叫醒,更深的反省我們的信仰。Viktor Frankl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是基督徒?”是我看完他的故事和思想後,心中留下的深深的疑問。

有趣的題外話。這書的中文翻譯版是光啟社。光啟社是天主教在臺灣的出版事工。這是非信徒所寫的心理學書籍,卻被天主教的出版社看中。有很多保守派的基督徒對天主教向其他宗教或非宗教的思想的開放很有意見。包括我很喜歡的John MacArthur。我自己也深受影響,甚至認為天主教跟本就是異端。但就出版這本書這件事我認為光啟社獨具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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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408890


《追求意義的意志》

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兮?在Viktor Frankl 看來,答案就是人有問為什麼的意志。為什麼來到世上?生命有什麼意義?我為什麼活著?他認為心理治療必須以這個人所獨有的特性為中心。存在的虛空,或虛無的感覺時常襲擊現代人。我們很容易會感到人生沒意義,就是心中對意義的渴望和現實之間不協調。這樣苦悶在Victor Frankl看來是很正常的,甚至是正面的。這正是生命在逼我們回答這個存在的問題。也是我們的靈性被喚醒的契機。可以說每當人陷入這樣的存在危機的時候,就是神在敲門。

《不要問生命有什麼意義,而是生命在問我們這個問題。》

責任是Viktor Frankl所強調的。人有責任接受生命所給我們的每一個片刻,並從中間看到意義。人沒有辦法參透“終極意義”,是故企圖窮天極地追求終極意義非但沒有結果,還把人從現實生活疏離出來。人所能做的卻是擁抱每一個當下,細細體會每一個moment。我們禱告中常說,如何如何不是偶然的,就是這樣的態度。意義是絕對的個人化的。我們不可能把別人的意義套在自己身上。神的意念高過我們的意念。所謂的“終極意義“大概就是神的意念吧。不管人在什麼境遇下,都有選擇態度的自由。就如同齊克果所言,人有思想的自由,不愛用,卻偏偏要求言論的自由。人不可以躲在佛洛伊德潛意識和慾望衝突的模式下,不為自己意識下的意志負責任。這種想法和神賦予人自由意志吻合。在自由意志之下,人就要為自己負責。這和神的預定沒有矛盾。因為神的預定是從神絕對主權的角度,而人的角度就只能看到人的責任。

《人看到問題,神才是解答》

Viktor Frankl 堅信人只要抓住活下去的意義,就能承受任何苦難。正如尼采說的「參透為何,迎接任何」。他個人在納粹集中營的經歷為這樣的信念做最具說服力的見證。問題是,如何找到意義?沒有解答。從他的個案來看,這意義可以很具體現實,也可以很深刻。但重要的是,個人要自求多福。他頂多只能指出人可以從三個方向尋找意義:行動和實踐,經歷和愛,苦難。意義難以捉摸,他本人也差點破功。戰後重獲自由後,當他發現妻子和家人全部罹難,原來藉以活下去的盼望破滅時,就崩潰了。幸虧友人把他拉回工作上找到寄托,否則可能會自殺。由此可見人自己找的意義是多麼不堪一擊。而且意義會隨時空改變。原來有意義的會變成沒意義。這就是人的智慧和能力所不及之處。永恒的盼望,不因時空改變的意義,只有從神而來。神兒女所蒙的福由此可見。我們不復陷入意義的真空,因為神已賦予我們意義。

《超越自我--捨己,無條件的愛,安息,豐盛的生命》

Viktor Frankl 反對自我實現的想法。他認為人要超越自我,也就是在自我以外的人事物上找到意義。這樣的想法和神教導我們的捨己的概念如出一轍。問題是人單憑自己的意志,能做到多少呢?我不敢妄加論斷。從Viktor Frankl的身上,和他舉的一些案例,非信徒的捨己似乎是可能的。我越來越不敢確定基督的救恩和人的高尚情操劃上獨佔性的等號。我不敢說,沒有得救的人,在他身上就一定找不到真正的聖靈所結的果子,也就是屬神的品格。這樣的懷疑是危險的,但我沒有理由不這麼想。願神開啟我。

《內心的集中營》

既然人在任何境遇下都有選擇態度的自由,為什麼人沒有能力使用這種自由呢?可能的理由如下:

1.有人說人被過去的經驗塑造,或制約。
2.潛意識的影響蓋過意識。
3.精神異常。
4.生理機能異常導致意識無法自由運作。
5.盲點,看不到意義,希望。

Logotherapy能幫助那些情況?耶穌能幫助那些情況?你可以說全部,因耶穌是無所不能的。我要的答案不是像這樣的。

Tuesday, March 1, 2011

勇者形像—電影“King’s Speech”

還記得“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溫莎公爵嗎(英王愛德華八世)?溫莎古堡如今成為一個浪漫的旅遊景點。多少旅客在此遙想這段愛情故事。這部電影的主角是他的弟弟英王喬治六世(以下以本名亞伯簡稱)。

故事背景很簡單。愛德華八世愛上了美國社交名流辛普生太太(離過一次婚,還在婚姻中),在她再度離婚重獲自由後,愛德華八世堅持要與之結婚。首相和內閣基於政局考量,當然不能接受。結果愛德華八世就寧願退位,由他弟弟亞伯繼承王位,時值納粹德國發動攻擊前夕。

亞伯一百個不願意繼承王位,有一個理由,他有嚴重的口吃。身為王室成員,他已經在不能迴避的公開場合演說,出盡了洋相,痛苦不堪。這下子身為英王壓力就更大了。他個人出糗事小,做為英王,可就牽扯到民心向背。更可怕的是,歐戰不久就開打,他馬上面臨一次關乎民心士氣的對全國名眾的演說。最後在他和他的語言治療師的努力下,總算是克服困難,勉強完成使命,成功地激勵了全國軍民。電影沒演,但資料顯示,這個卑微的皇室家庭成為英國戰時抵抗的精神領袖。他們接受和平民一樣的食物和用水的配給。敵機空襲時白金漢宮也被擊中,他們僥倖生還。皇后的名言:“幸虧我們也挨炮彈,否則在城東(傷亡慘重區)人的面前抬不起頭來。”

亞伯是一個平庸的人,而且因為口吃和兒時的教養的緣故,個性怯懦。他這種口吃不僅僅是不流暢而已,而是字字辛苦,簡直就是半個啞吧,等於是個殘障。而他的身分雖然尊貴,卻恰恰曝露這個缺陷,連個照著稿子念的花瓶都砸鍋,可見他活的有多屈辱。隨著故事的鋪陳,點點滴滴的細節讓你跟著他的舉步維艱,看到了他那種忍辱負重的勇者形像,很令人感動。演亞伯的演員得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據說他本人是非常愛說話的人。有趣!

希臘哲學家和天主教不約而同地定義四大美德(Cardinal Virtue):Prudence(慎行), Temperance(節制), Justice(正義), Fortitude(堡壘)。這位亞伯,和他所領導的皇室家庭的確是這樣的堡壘。真正勇敢的人,不見得大有能力,沒有懼怕,而是願意面對自己的軟弱和懼怕。真正勇敢的人,自然也就具備了其他的品格。他有責任感,審時度事不盲動卻不怕事,也懂得節制,在關鍵的時候靠得住。

世人都傳頌溫莎公爵的專情,但如果你知道他天平的另一端是亡國的可能,也是他弟弟的痛苦,恐怕就不覺得浪漫了。他其實能力和受愛戴的程度遠超過老弟,做戰時的精神領袖,身為空軍飛行員,又具有英雄氣派的他更適合。他也不是沒有勇氣。一次大戰時他也一直爭取去前線卻不被准許。可惜他不是靠得住的堡壘。他還在戰前甚至戰時與希特勒友誼甚篤。希特勒還說要不是他下台,英國可能成為成為他的盟友。堡壘要破了洞,就什麼都可能發生。

因為神賜給我們的不是膽怯的心,而是剛強,仁愛,僅守的心。~提後1:7